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作品相關 (17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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,自然得求將來夫妻恩愛、琴瑟和鳴啊!”

她臉頰微紅,支支吾吾什麽話也說不出來。

“琴瑟和鳴?”一聲冷哼,一貫嫉妒她的顧二娘輕蔑道,“說得輕巧。也不想想三妹妹要嫁的是什麽人!天家多紛爭,我看只要將來別出現妾室之亂,三妹妹就要慶幸自己福澤深厚了。”

頓了頓,又補充道:“願望若許得過分了,河神可是會生氣的。”

“二娘你別這麽說。”顧雲若蹙眉,“三妹妹你別聽她的,表哥我們也是打小見過的,他可不是這種人。”

她想起那張笑得散漫的臉,心中有些忐忑。然而到底不過是十四歲的小女孩,對未來總是充滿期待。她最終還是一筆一劃地寫下了自己的心願:願鳳凰於飛,和鳴鏗鏘。

瓏江池水悠悠,帶走了她的河燈和她的願望。她立在岸邊,看著那微弱的光芒越漂越遠,最終匯入了璀璨的燈海。

那時候,她在心裏默念,河神你可一定要保佑我,讓我能得償所願。

想到這兒,她自嘲一笑。

果然,願望太過分,河神都會怪責的。

是她太貪心。

“我……沒有許願。”她低聲道。

他一楞。

“妾隨姑母禮佛,深知一切皆是命中註定,求不求都沒差別。”她道,“放河燈只是同姐妹們一起,湊個樂子而已。”

他看著她微笑的臉,眸色逐漸加深。

直覺告訴她,她在說謊。但他不明白,她為什麽要說謊。不過是問她有沒有許願,又不是要她把心願講給他聽。這難道不是一個很簡單的問題麽?

他心頭發堵,可一想到除夕那夜,她悲傷無助的聲音,又舍不得對她發一點脾氣。

別開視線,他淡淡道:“話雖如此,有個念想總是好的。既然當年沒許,今夜便許一個吧。”

她頷首,“諾。”

她轉身,朝不遠處的小攤走去。他立在原地,沒有跟上。

反正暗中有影衛保護她,不會有什麽危險。

小攤上擺著各式河燈,她信手拿起一個,卻見燈上蒙著的白紗上,有人用雋秀瀟灑的字跡題了幾行詩。

她是自幼練字之人,對書法也有一定造詣,自然能看出這筆字的非同凡響。沒想到一個尋常攤販的河燈上,竟有這樣出色的墨書,比宮燈上的題字有過之而無不及。

她心中好奇,又拿起近旁的幾個仔細端詳,果不其然,上面的題詩全部出自一人之手。

她終究沒忍住,擡頭看去,“老板,這字……”

這一眼看得她一楞。眼前這賣河燈的老板,居然便是五年前賣給她河燈的那個。

沒想到過了這麽多年了,他竟還在這裏。

那老板一見她的樣子,便道:“夫人別誤會,這字不是某寫的,是我一友人所題。”笑容滿面,“一看夫人您就是個懂行的,別看某一介商賈,但我這位友人可是個有大學識的!”

這也是她困惑的地方。一個飽學之士,怎麽會跑來給一個賣河燈的商賈題字?

老板還在絮絮叨叨,“每年都會有幾個跟夫人您一樣懂行的人跑來問我,可惜某粗人一個,不懂這些。倒教夫人失望了。”

“每年?”她驚訝,“你是說,每年你的這位友人都會幫你題字?”

“是啊。”

“可,我幾年前曾在你這兒買過燈,那時候上面可沒這麽好的墨書。”

“哦,是某沒說明白。”老板笑著解釋,“我這位友人是從麟慶二十六年開始,年年幫我給河燈題字。到現在也有五年了。”

作者有話要說:

滿世界給人題字真的是個怪癖啊崔公子!您顧忌點自個兒的身份!

當當當!!!隆重推薦!!!基友小宴開新坑啦!!!很帶感哦!!!求戳求包養!!!

【文案】

宣定二年的除夕夜,寧蘅替姐姐寧蕙飲下了皇後送來的毒酒,死在冷宮。

宣定三年的正月初一,寧蘅卻發現自己重生到了姐姐的身上。

從盛寵之下的貴妃被貶為最末流的禦女,自冷宮出來的那一刻,寧蘅就發誓,那些誣陷姐姐、傷害姐姐的人,她一個都不會放過。

本文的妃嬪品秩表,大家有需要就點進去叭!

47相見

麟慶二十六年?

顧雲羨想起來,她來的瓏江池的那次是麟慶二十五年,就差一年。

真是遺憾。

“誒,夫人可要見見某這位友人?”老板熱情道。

顧雲羨搖頭,“不麻煩了。”

若是嫁人前碰上這種新鮮事,她定是要探個究竟的。然而今非昔比,她身份特殊,還是別給自己招惹麻煩了。

低下頭,她開始專心地挑選河燈。

老板見她這樣,那句已到嘴邊的話也咽了回去:其實,題字的人就在他身後。

這小攤擺在一排柳樹前方,此刻樹蔭之下的黑暗處,有一個挺拔的人影席地而坐。一身玄衣,姿態閑適,明明是臥於野外,卻仿佛身處金玉明堂,端的是自在風流。

有少女隱約瞥見這個人影,好奇地打量,奈何他頭上戴著箬笠,黑紗遮住了面孔,看不分明。

“那人是誰啊,我看他從日暮時分就在這裏了。轉了幾個圈回來,他連姿勢都沒換一下,跟座雕塑一樣。”有女子嘀咕道。

“我也不知,估計是那攤販的親戚吧。”語氣裏帶上思索,“我記得,去年他好像也在這裏,也是一動不動坐了一晚上。”

“年年都在?這人不會腦袋有毛病吧!”女子說著說著,思緒又轉到了別的地方,“不過雖瞧不見臉,可單看身姿,已是挺拔頎長了,沒準兒是個美男子呢!”

“丹娘你真是不害臊!”一陣哄笑聲,“皮相再好又如何,一個木頭呆子,哪怕長成潘安宋玉也沒勁兒!”

耳畔傳來女子們的說笑聲,顧雲羨蹙眉,朝她們說的方向看去,果然見到一個一動不動的人影。

是個男人。

她們說他去年也在這裏,難道,這便是那題字之人?

正在思考,那身影忽的一動,竟慢騰騰地站起來,朝她走來。

顧雲羨被動地看著他,不能動一下。

老板佟義聽著那些女孩子們的嬌聲軟語,心裏正在掙紮,是否要出賣自己的朋友,去跟這些美嬌娘套個近乎。

抉擇太過艱難,他眉頭都苦惱得皺成了一團。

“餵。”一個低沈的聲音傳入他的耳朵,讓他猛地僵住,“不招呼客人,在想些什麽?”

“你你你……怎麽起來了?”佟義結結巴巴道。

隔著黑紗,看不清他的神情,但顧雲羨覺得他應該皺起了眉頭,“我不起來,一味任由你發呆,回頭咱倆和西北風去啊!”

說罷,他轉過身子,對顧雲羨道:“夫人想要個什麽樣子的河燈?”

佟義呆呆地看著他的背影,心想:你崔六公子難道還需要我賣河燈賺的錢養活?

往年沒說要分成啊!

“我自己看便是。”顧雲羨淡淡道。

“在下見夫人挑了許久也沒選中,想來是這些燈不合心意。”那人聲音低沈,然而不知道是不是顧雲羨的錯覺,總覺得裏面隱約有一股溫柔,“在下有個珍藏的燈,興許能博夫人一笑。”

顧雲羨楞了楞,到底不忍錯過,“那勞煩君子允妾一觀。”

他彎□子,從下面的箱子中取出一個河燈,雙手拿著遞給了她。

顧雲羨猶豫了一下,伸手接過。只見河燈整體做成了船形,上面有一棟三層小樓。整條船並不大,卻制作得精巧無比,她甚至可以看到每層樓的鏤花軒窗,以及屋內的桌椅屏風。

沒有註意到一旁老板目瞪口呆的樣子,她已經看入了迷。這其實就是一只大船的模型,只是做成了可以順水漂流的河燈。舟頭掛著一面白帆,上面有雋秀的字跡:願言配德兮,攜手相將;不得於飛兮,使我淪亡1。

她心頭一緊。

這樣的癡情和偏執,與她從前一般無二。然而重活一世,她已不敢再看這樣的句子。

許久,她終於擡頭,“這樣的寶貝,閣下舍得割愛?”

他似乎笑了一聲,“再好的東西,也得碰到懂得它的人,才算實現了價值。依在下看來,這盞燈給夫人正好。”

他說得一派大方,她卻微微一笑,“閣下好意,妾感激不盡。然而無功不受祿,請恕妾不能領受。”拿起旁邊那盞蓮花狀的河燈,“老板,我要這盞。”

“哦……好。”佟義楞了好一會兒,才上前接過她遞來的錢幣。

她不再多言,只微微欠身,“見諒。”轉身離去。

他看看手中的河燈,再看看那個窈窕的背影,唇畔露出一絲苦笑。

她還是和上次一樣,走得毫不留戀,似乎從來不曾想過,也許有個人就站在她身後,看著她的背影,企盼一次回頭。

她越走越遠,慢慢匯入熙熙攘攘的人群。他知道前方有一個人在等著她,與她一起將那盞河燈放入江中。

他沒資格做的事,那個人都能辦到.

“怎麽去了那麽久?”皇帝淡淡道,“我還當你出什麽事了。”

“夫君多慮了,只是那些河燈太過精巧有趣,妾多看了一會兒。”她微笑道。

他從她手裏接過燈,仔細打量,“做得倒真是精致,想不到煜都的普通匠人,也有這般好的手藝。”掃到上面的題詩時表情一頓,“這字……”

“陛下也覺得這字甚好對不對?”顧雲羨笑道,“那老板說,這是他的友人所題。妾覺得實在難得,便挑了一個。”

他略一沈吟,微微一笑,“確實不錯。”

仔細掃視一圈,又道:“裏面怎麽沒有花箋?”

她一楞,“妾又忘了。”

他默不作聲地瞅著她。

她在這樣的目光下莫名心虛,忙搶過河燈,“妾在心中許願也是一樣的。”

見他不答話,她湊近一點,笑意吟吟,“這蓮花燈就代表了妾的心願,想來神靈有知,必然是明白的。”

他想起她做的那對並蒂蓮的香囊,心頭一軟。

伸手撫摸她的鬢發,他微不可察地嘆口氣,眼中有淡淡的妥協,“罷了,你想怎樣便怎樣吧。”.

永嘉四年的上元節,顧雲羨與姬洵一起,在瓏江池邊放下了一盞蓮形花燈。

江水悠悠,一如六年前。

那一次,她在這裏放走了她最虔誠的心願,卻收獲一個痛徹心扉的結局。如今故地重游,身邊陪伴她的,是她當初心心念念的郎君,而她卻已不會許願。

花燈越漂越遠,她感覺姬洵伸手攬住了她的肩。她微微一笑,順從地靠在他懷中,心裏平靜得如同三月的湖面.

花燈會在子時的時候終於結束,賣河燈的攤販們也各自回家。佟義的家住在西市附近的永平坊,此刻依舊是人聲鼎沸,熱鬧非凡。

一推開門就聞到一陣撲鼻的香味,一個俏麗的身影從廚下竄了出來,笑道:“哥哥,六郎,你們可算回來了!快過來吃元宵,我剛煮好。”

佟義把賣剩下的幾個河燈放好,坐到食案前,端起青瓷碗便吃了起來,一邊吃一邊含糊不清地說道,“可累死我了,你是沒瞧見,今晚瓏江池人真多!”揚聲招呼道,“六郎,快過來嘗嘗這元宵,蕓萱的手藝可是越來越好了!”

佟蕓萱聞言笑嘻嘻道:“那是,也不看看你妹妹我是誰!”視線掃到崔朔,柳葉般細長的眉毛微挑,“我說六郎,都到家了你怎麽還戴著那玩意兒啊?快些摘了去!”

說完,不待他反應,便伸手取下了他的箬笠。

黑紗拂過眼前,露出面紗下俊美無匹的容顏。

佟蕓萱一臉癡迷地看了他一會兒,用夢游般的聲音道:“無論看多少次,六郎你都是一如既往的風姿醉人,令人傾慕!”

崔朔對這丫頭的瘋癲作風早已習慣,此刻也不理她,只在食案前坐下,看著碗中的元宵默不出聲。

佟蕓萱察覺他面色有異,向佟義投去一個試探的眼神。佟義輕咳一聲,道:“蕓萱你去把那些東西收拾一下,堆在那裏也不像話。”

佟蕓萱知道他是想支開自己,心中老不情願。然而看到崔朔的神情,還是覺得有個人勸慰一下比較好,遂慢吞吞地抱著河燈出去了。

“今夜你是怎麽了?”見妹妹離開,佟義這才關切地問道。

崔朔笑意淡淡,“什麽怎麽了?”

“你還要瞞我?”佟義皺起了眉頭,“那盞河燈,你費了大半年的功夫親手雕成的,素日裏最是寶貝,連蕓萱都不許看一眼。今夜為何突然要把它賣給那位夫人?”

“我不是說了嘛,遇著了有緣人,所以就舍得了。”他道。

佟義眉頭緊皺,看了他許久,方嘆口氣,“你這幾年性子真是越來越古怪了。罷了罷了,你不願意說我也不逼你。”吞下半個元宵,“我知道,你們這些讀書人心思都多,不是我這樣的大老粗可以明白的。但我想讓你知道,我佟義雖然只是一介商賈,無權無勢,卻也是堂堂男兒。你是我認定的朋友,你若有什麽難處,我哪怕豁出性命,也會幫你。”

崔朔看著他,沈默了一會兒,拍拍他的肩膀,“你放心,我省得的。”

佟義喝一口湯,“二月初九就是春闈了,你可有把握?”

崔朔低頭,良久輕輕一笑,“自然。這一回,無論如何我也得成功。”

48玉郎

永嘉四年二月初九,煜都舉行了新帝即位後的第二場會試。

考試由禮部主持,地點設在貢院。時間共三天,分別為二月初九、二月十二和二月十五。由於是在春季舉行,故會試又稱“春試”、“春闈”。

這一天,整個帝國最光華璀璨的年輕人,將全部聚集在此,接受這天下最隆重的考試。

後宮對此也是議論紛紛,顧雲羨有時候經過禦花園,都會聽到小宮娥在議論。次數多了,她不免困惑,“怎麽好像今年大家都對春闈格外上心啊,往年也不見你們這麽熱切。”

采葭微微一笑,“這個自然,今年與往年可大不一樣。”

“這又是為何?”

“娘娘素日不關心這些,自然不知。今年會試,有一位了不得的人物參加!”

“誰?”

“就是那位一身傲骨、直言上疏的崔朔崔六郎!”采葭語氣裏也帶上一絲激動,“去年秋貢1,他得了清河郡解試第一名,今年參加春闈正是眾望所歸,大家都盼著他能拔得頭籌吶!”

崔朔。

她想起來了,去年開春不久,有個直言上疏,怒罵了左相周世燾和陛下的國子監學生,正是崔朔。也是他那封奏疏間接地幫了自己的忙,讓周世燾在之後反對覆立的過程中,不敢出太多力。

那時候她還曾懷疑,崔朔上疏是太後安排的,可太後卻告訴她,這種傲骨錚錚的男人是不會聽命於一個深宮婦人。

雖然最後她還是沒能當上皇後,但總的來說,他也算對她有恩。

“哦,他也參加了會試?”

“是啊。崔公子因為上疏之事,被國子監給除名了。不能經學館舉薦參加會試,他便只好回鄉參加州縣考試,由州縣舉薦了。”

“他既然能得解試第一名,想來定是學識淵博之人,此番必能魚躍龍門。”她淡淡道,“你別為他擔心了。”

采葭不好意思地吐吐舌頭,“娘娘看出奴婢擔心了?”

“看你的樣子就知道了。”顧雲羨點點她的額頭,“平時見你做事幹練利落,還當你老成。如今談起這些事情才發覺,到底還是小女兒心性!”

采葭捂著額頭,不好意思地笑了.

春闈結束之後,即使是對結果期待不已的宮嬪們也不得不暫時收回心思,關註到另一件更重要的事上。

今年四月,便又是三年一度的家人子大選了。

比起那虛無縹緲的狀元郎,還是這件事離她們的生活更近些。

皇帝此前早就下旨,今年的大選由毓淑儀與元貴姬共同主持。顧雲羨永嘉元年便操持過一次大選,此番也算有經驗,處理起來不免得心應手許多。毓淑儀卻沒她那麽好的運氣,每天對著厚厚的文書名冊,頗為頭痛.

新科進士三甲名單出來那天,顧雲羨坐在含章殿後的桃林裏讀一卷書。此時春意正盛,桃花灼灼,擠在枝頭鬧鬧哄哄,煞是好看。

她讀完一頁,不經意地擡頭,卻見面容英俊的男子神情溫柔,含笑看著她。

“臣妾參見陛下,陛下大安。”她起身行禮,“未知陛下駕臨,臣妾有失遠迎,還請陛下恕罪。”

“可。”他扶她起來,“在讀什麽書?”

“《詩經》。”

他在她的位置上坐下,將她半擁在懷中,“你倒是清閑,朕看竹央都快忙昏頭了。”

“毓淑儀不曾操持過大選,手忙腳亂也是有的,臣妾卻不一樣。”顧雲羨含笑道,“臣妾原來也想幫幫她,只是她太過要強,定要自己來做,臣妾也不好多說什麽。”

皇帝一哂,“朕看她是防著你,怕你搶了她的權。”

顧雲羨笑而不語。

皇帝想了想,也覺得沒勁,視線落在她手中的書冊上,“讓朕看看你讀的哪一篇。《桃夭》?”擡頭看看枝頭繁花,一笑,“倒是應景。‘桃之夭夭,灼灼其華。之子於歸,宜其室家。’”

與她額頭相觸,“‘宜其室家。’雲娘你美麗又能幹,當真是宜其室家。”

“陛下慣會取笑臣妾。”她笑著閃避,“臣妾才不樂意做這麽多事情呢!若是可以,臣妾巴不得天天躲懶,享享清福。”

他挑眉,“那朕不是麻煩大了。少了你這個賢內助,得傷多少腦筋。”伸手從旁邊的草地上拾起一朵桃花,“也罷也罷,朕為夫人簪花一朵,煩請夫人勉為其難、能者多勞。”

她沒料到他會有這個舉動,整個人都僵在那裏。

他手指修長,指尖拈著一朵桃花,慢悠悠地落在她的發間。從她的角度,只能看到他線條優美的下頷,還有微微上揚的唇。

他在笑。和七年前一樣的笑。

他替她簪好花,垂下目光仔細打量她,卻見她怔怔的,反應不過來的樣子。他沒來由地覺得這一幕十分熟悉,微微蹙起了眉。

手指撫上她的臉頰,“我們之前,是不是在哪裏見過?”

她猛地清醒過來,強裝鎮定,“什麽之前?”

“就是……”他還在思考,然而有些記憶太過久遠,他用盡全力也只能尋到一鱗半爪,湊不成一個完整的故事,“算了,大概是朕記錯了。”

他神情無奈,她回以一個微笑,一雙黑眸中情緒不明。

“對了,朕今日找你是想告訴你個事兒。”他這才想起自己的來意,“進士三甲的名單出來了,你可知其中都有誰?”

她眨眨眼睛,試探道:“難不成,有那位崔六郎?”

“你也知道他?”他挑眉。

“如今宮中到處都在議論,臣妾聽也聽熟悉了。”

“這崔如璟如今的名氣可比朕還大了。”皇帝長嘆口氣,不勝哀愁。

這話倒是實話。皇帝登基前,整個煜都的少女都癡戀著他。奈何一朝玉郎成天子,眾人不敢再胡思亂想,只好轉換目標。

崔朔正是她們新的追捧對象。

“陛下這話說的,您難不成還要嫉妒一個臣子不成?”顧雲羨掩唇輕笑,“您是九五之尊,可別跟臣下計較,失了氣度。”

“朕自然不會跟個臣子計較。”他捏捏她的下巴,“朕是特意來問你的,怎麽樣,三日後金殿唱名,你可要去湊個熱鬧,一睹新科進士的風采?”

她略一思忖,立刻便明白了他的意思。歷來金殿唱名,宮人可於宣政殿旁的洛成閣遠觀,算是無聊的宮廷生活的一點趣味。

“大家都傳得那麽熱鬧,臣妾自然想去。”她笑道,“陛下準允否?”

“朕不準允何苦來問你?”他笑得漫不經心,口氣卻十分溫柔,“你如今想做什麽,朕都會準允。”.

金殿唱名當日,洛成閣內十分熱鬧。辰時三刻,各宮嬪禦們就全聚集在此。顧雲羨四下望去,入目皆是雪膚雲鬢的美人,陣陣香風拂面,比宮宴還要熱鬧三分。

更讓她驚訝的是,除了宮嬪,居然連公主們都來了。

“二妹妹、四妹妹,你們不是隨駙馬出京游玩了嗎?怎麽回來了?”

栗陽長公主聽到她的問話,笑吟吟道:“我本來是在外游玩的,奈何一月前收到消息,說今年崔郎要參加春闈,可把我激動壞了。崔郎何等才學?以他的本事,定能拔得頭籌,所以我專程趕回來一睹他的風采!”

一旁的侯阜長公主也笑道:“二姐給我通了信,我便也趕回來了。”

顧雲羨啞然。這兩位真不愧是金尊玉貴養大的公主,行事如此灑脫隨性。這樣的作風,如她這等自小便謹小慎微、以求生存的人,是怎麽也學不來的。

遠處遙遙傳來馬蹄聲,眾人忙循聲望去。卻見宮門緩緩打開,三個騎著駿馬的身影越來越近。

在宣政殿前打馬,這是每屆的進士三甲方有的特權,以此來顯示朝廷對他們的重視。

栗陽長公主忙擠到欄桿前,“快看快看,第二個便是崔郎。我只消遠遠看一眼,便能認出他的身姿!”

毓淑儀站在一旁,微瞇眼睛看了一會兒,笑道:“倒真是好風姿,可惜距離太遠,看不清長相。”

“憑他生得多好,總越不過陛下去。”明充儀道。

侯阜長公主笑道:“充儀娘娘此言差矣,皇兄固然是皮相過人,崔郎卻也不輸半分。”

明充儀聞言挑眉,“竟分不出個高低?”

“打個不恰當的比喻,那便是‘春花秋月,各逞風流’。”侯阜長公主笑道。

見明充儀猶自不信,她只好道:“他日若有機會,娘娘自己見了便知。”

她們這邊說笑著,莊婕妤一回頭,見顧雲羨仍立在閣中,遂道:“姐姐快些過來,你站在那裏能看到些什麽?”

顧雲羨笑笑,站到了她身邊。只見寬闊的殿前廣場上,三人策馬而行。當中那人身著綠袍,挺拔修長,端看身姿已是不凡。

“怎的這麽眼熟?”她喃喃道。

她這邊一發呆,那廂三位進士已然下馬入殿。片刻之後,會由禮部尚書在殿內宣布這三人到底誰是狀元,誰又是榜眼和探花。

栗陽長公主悵然地嘆口氣,“連臉都沒看清楚,便進去了。”

“你急什麽,不是有阿嫂在這兒嗎?一會兒狀頭會來拜見,到時候你再細看便是!”侯阜長公主欣喜道,片刻後才反應過來,“哦對,阿嫂你已不是……”

場面一時有些僵。

大家雖沒說話,但都明白侯阜長公主的意思。她口中的阿嫂自然是指顧雲羨。按照慣例,金殿唱名之後,若皇後在洛成閣旁觀,狀頭需至閣下叩拜,所以長公主適才有此一說。可惜她一時激動,忘了顧雲羨已不是皇後,沒這個資格。

顧雲羨無奈,只覺這位四妹當真是心無城府過了頭。

正想尋個由頭岔開話題,跑去殿外聽消息的小宦官急匆匆地回來了,一見到栗陽長公主便大聲道:“念了!念了!崔公子進士第一名!狀頭!”

兩位長公主同時發出一聲激動的歡呼。

其餘人雖不如她們這麽狂熱,卻也對崔朔略有耳聞,今日皆是為了睹他的風采而來。如今聽到他如願高中,也都心滿意足,覺得不虛此行。

“誒,你看,那是……崔郎嗎?”

眾人一凜,忙朝明充儀指的方向望去,卻見一個人影朝洛成閣這邊而來,身旁還有一位引路的宦官。

“他,是要過來叩拜?”眾人面面相覷,“身旁跟著宦官,難道,是陛下的意思?”

顧雲羨沒有說話,只是看著那個人越走越近。

發束玉冠,穿著朝廷賜給新科進士的綠袍,更顯身姿頎長,如一管筆直的翠竹,自有一股磊落清奇。明明行走在這個帝國最尊貴的權力巔峰,顧雲羨卻覺得他仿佛一個山間游子,分花拂柳,涉水而過,只為摘取江中那一朵芙蓉。

送給心上人。

正自恍惚,他已在閣下站定,聲音清朗,“新科進士崔朔拜見。”

眾人有些無措,不知該誰開口叫起。還是栗陽長公主推了顧雲羨一把,“別讓崔郎跪久了,快些說話啊。”

她被逼無奈,只得清了清嗓子,鎮定道:“可。”

崔朔聞言起身,也不謝恩,反而微擡起頭,看向閣樓上的方向。

顧雲羨終於看清了他的面容。

這麽多年以來,皇帝便是她見過的最好看的男子。即使她現在對他充滿怨恨,也不得不承認,論皮相他實在是難逢敵手。

她一直以為這世上不會有能及得上他的人。

可眼前這個人明明白白地告訴她,她的以為錯了。

果然如侯阜長公主所說,崔朔與皇帝給人的感覺是不同的。皇帝五官英俊而蠱惑,這位崔郎卻生得十分溫和。水墨一樣的眉峰鼻梁,仿佛一幅絕世名畫,看似漫不經心,但實際上每一筆都經過了最慎重的思量。

他靜靜地立在那裏,姿態超然,從容淡定。如世外仙人,讓人一見便移不開視線。

內斂疏離,隔絕一切。

然而就是這樣一個仿佛不容於世的翩翩公子,卻用他昆侖玉般的眼眸註視著她,良久微微一笑。

雲破月來一般驚心動魄。

他重新一揖,淡淡開口,聲音裏不帶一絲情緒,“朔,謝娘娘恩典。”

49,它站自重

佟蕓萱推開門的時候沒料到會看到崔朔。

今夜月色大好,傾瀉在院中,仿佛鋪了一層白霜。崔朔席地而坐,身上仍穿著白日的綠袍,旁邊放著一壇竹葉青,一眼望去,端的是難言的好風姿。

佟蕓萱卻沒空欣賞這養眼的景色,只驚訝道:“六郎?你怎麽回來了?”

崔朔半仰著頭,看著天上的明月,沒有出聲。

“你不是應該與友人一起麽?”佟蕓萱走近一點,“就這麽走了沒問題?”

他拿起酒壇,喝了一口,淡淡道:“無事。”

佟蕓萱眼珠子骨碌碌地轉了幾圈,隱有喜悅溢出。輕咳一聲,她強裝平靜,“白日的慶賀活動可有趣?我想去湊熱鬧來著,可惜哥哥不準。”

每年進士放榜之後,同榜人都會湊錢舉行慶賀活動。屆時眾人需集體到杏園參加宴會,並選出當年進士中最年少的兩人在名園探采名花,稱探花使。宴會以後,同到大慈恩寺的雁塔下題名,以顯其榮耀,故把又把中進士稱為“雁塔題名”。

“什麽有趣無趣,左不過例行公事罷了。我不去便顯得不合群了。”

佟蕓萱聽他這麽說,眼中喜悅更深,聲音低了三分,“你回來了很好。我還當今晚看不到你了。”

他終於轉頭看向她,“我在煜都就你和大郎兩個朋友,不回來還能去哪兒?”

佟蕓萱窘迫地低頭,不敢說出心中所想。時下士子皆以狎妓為風流,新科進士及第當夜去平康坊1玩樂更是慣例。因著這,她今日悶悶不樂了一整天,誰知全是她想多了。

崔朔蹙眉思索片刻,忽然明白過來,頓時楞在那裏,不知該說什麽好。

正相對沈默,門又被打開,佟義粗豪的嗓音傳來:“六郎你怎麽回來了?不是說會去……”

見妹妹在此,他猛地住口。佟蕓萱卻滿臉通紅,猛地站起來,幾步跑回了房。

“這丫頭怎麽了?”佟義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。

崔朔搖頭苦笑,“小姑娘的心思,我哪兒知道。快過來陪我喝酒。”

他這麽一說,佟義立刻把妹妹拋之腦後。接過他扔來的酒壇子,裝模作樣地舉起來,“來來來,讓我們為狀元郎喝一杯!”

“杯子沒有,拿壇子湊合著喝吧。”崔朔神情冷淡,說出來的話卻是打趣。

佟義大笑,仰起脖子就喝了一大口。

“誒,你怎麽就回來了?金榜題名這等人生大喜,我還以為你會跟他們一起去慶祝慶祝。”他在崔朔旁邊的地上坐下,笑嘻嘻道。

“慶祝了一天還不夠?”

“誰說那些了!采個花題個字有什麽意思?今夜平康坊內,嬌娘環繞,美酒滿杯,那才是真正的快活……”

他說得起勁,崔朔連眉毛都沒挑一下。等他終於說完了,他才淡淡道:“那樣的日子,我早沒興趣了。”

見他神情蕭索,佟義終於斂了笑容,打量他許久方輕嘆口氣,“你總這樣也不是個辦法。先夫人都去了這麽多年了,你難不成要為她終生不娶?”

崔朔不語。

“從前你被家族放逐,無人理睬,自然可以隨自己的心意。如今卻不一樣。你一朝高中,眼看便是前途無量。恐怕過得些時日,崔氏就要找上你,給你續弦的事也會被提出來。

“出於朋友的道義,我建議你與其等家族給你安排個人,還不如自己先挑一個。總不能什麽便宜都讓他們占了。”

一字一句皆在理,他卻只覺得無力。

佟義語氣裏難得添上幾分鄭重,“所謂不孝有三、無後為大,即使沒有高中這回事兒,再過兩年我也得勸你娶妻了。”拍拍他的肩,“你好好想想吧。”

他轉身離開,只留他一人坐在院中。

深吸口氣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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